我們在旅途上相遇

        一層層的透明氣泡紙在我身上繞了一圈又一圈，我的視野像是蒙上一抹薄霧，而我相信我身上的彩色玻璃在旁人眼裏會少了一份鮮艷。直到我被輕放進一個盒子裏時，才把我與外界完全阻隔開來。我端詳自己身上的「裝備」，看來我又要起程了。

 

       「司機大哥，你最近不是要去洛城送貨嗎？能麻煩你幫我把這盞燈送過去嗎？」

 

       我感到令一雙手把我捧起，各種叮囑司機別把我碰碎的話在我耳邊環繞，直到盒子的縫隙不再投進光線，強而有力的引擎「轟」的一聲如雷貫耳，隨着漆黑的空間不斷的晃動，貨車的呼嘯聲在空蕩的車廂裏亂竄，就像我心中翻騰的不安，我漸漸分辨不出是車子的晃動，還是我發出的顫抖，身上薄如蟬翼的玻璃不斷地與氣泡紙摩擦，我默默地禱告着，希望我能夠安全送到洛城，我可不想再綻放光芒之前，便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粉身碎骨。

 

       忽然，車子煞婷，一切晃動戛然而止，一道刺眼的光彷彿要穿過我的雙眼，我透過縫隙往外看，只見一個壯漢把一個木櫃杠進車廂，我看不清木櫃的全貌就被人捧進櫃子裏，壯漢拉下閘門，視野再次回到黑暗之中。

 

       「你好，你也會被送去洛城嗎？」木櫃的聲音沙啞低沉，聽起來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身處在櫃子裏倒是少了一份對被碰碎的恐懼，更少了一份孤身上路的寂寞。

 

       「唉 ！沒想到在我人生最後一段旅程，還是免不了『保存物品』這份工作。」

 

       在我狐疑之際，他才道出自己身上已經被白蟻摧殘多年，被人類發現時已經傷痕纍累，而它此程前往洛城是要被拆件回收。聽着它的聲音滲透出的無力，,泛起一絲的滄桑，我的心臟不禁揪緊，像我這種易碎品，恐怕壽命比它還要短吧。

 

        身為人類的家具，畢生的使命就是為人服務，但到我們年老殘缺的時候，他們卻不留情份地把我們丟棄。我想起出門前把我仔細包裝的婦人，或許只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他才會善待我吧！回想櫃子所說的話，真是萬分的諷刺，人類真是喜新厭舊。

 

       我正打算開口，車子再次停下來，光線再次映進盒子，櫃子告訴我，車子已經離開原本的小鎮了，現在停在一個棉花園外，他話音未落，一大袋的棉花霸佔了車廂大部份的空間，他們不一會兒便開始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讓我不禁蹙眉，內心對於櫃子的鼓勵還沒有說出口，如今那些話就像是漂流到汪洋大海的瓶中信，一下子就被棉花團的聲浪淹沒了。

 

      「你們能不能安靜點？」我不耐煩地大吼才勉強地壓過它們的七嘴八舌，但它們像是聽不到似的繼續高談闊論，不滿的情緒被困在這個漆黑侷促的空間裏找不到出口，此時櫃子彷彿往我身上靠攏，像是安撫着我，它已經感受到我的煩躁了。幸好在這趟旅途上遇上你。

 

       不滿的情緒霎時平伏了不少，而車廂忽然往前衝，我的身子往前一旁，盒蓋被衝力掀開，櫃門本來就沒有上鎖，加上我重心不穩，櫃門一下子就被我敞開了。「怦怦」的心跳聲在擁擠的車廂裏格外清晰，好像衝城武器將要衝破我的胸膛，我的身體黃下墬，彷彿下一秒將會迎來錐心之痛。我閉上眼睛，死神的刀鋒像能劃破黑暗，在這狹小的空間準確地落在我的項上，冷汗在我頭頂滑落，突然一道強大的光線落在我的眼皮，我睜開眼睛，發現我安然無恙地倒臥在散落的棉花上，死神的刀像是被光芒所吞噬，看着被棉花弄得一片浪藉的車廂，以及壯漢焦急地收拾車廂的身影，我鬆了一口氣，我得救了！正要開口向棉花們道歉，它們卻率先開口：「抱歉啊！我們也是因為捨不得不久後要與兄弟們分離才吵個不停，我們不是有意讓你困擾的。」

 

       看見它們雪白的身軀也因為愧疚彷彿暗淡了不少，加上它們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還是向它們道謝。此時它們都被搬下車了，我只能與它們道別：「我不會忘記你們的！」

 

       後來連櫃子也離開了車廂，我才清晰地看見它身上斑駁的傷口，但它仍然告訴我自己不枉此行。

 

       我不肯定它說的「此行」是這趟旅途，還是它的一生，但它的聲音不再讓我感到沉重，反而像是一陣輕風抹去我心中殘留的不安。物品的去向從來不由得我們自己作主，哪怕明日將於櫃子那般被人類送上「刑場」，哪怕明日將如棉花團一樣與手足天各一方、留下孤身一人，我們也只能逆來順受，任憑無情的人類擺佈我們的人生。但正因為如此，這些無法預估的旅程成了我們最應該珍視的一切。

 

       我暗忖，人類學不會珍惜我們，只能由我們自己學會珍惜了。而櫃子與棉花的身影在我心間埋下了一個寶藏，我攥緊裹在身上的氣泡紙，臉上泛着一抹笑容，繼續踏上另一個未知的旅途，發掘另外一些更珍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