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精選 

明年這個時候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20/07/2019

  明年這個時候,又有多少人知道時間的價值。


  於小小的空間裏,裝滿了高矮肥瘦的男女,從高處望下去,他們就如一群被束縛着的鳥兒。他們所渴望的,僅僅只是希望明年這個時候,可以從籠子裏掙脫出來,擇木而棲,安享山林之樂。


  她,脖子被藏藍色的掛繩扣着與寫着「實習生」的工作證壓紅了頸,頸上晶瑩的汗水順着藍色的軌跡漸漸滲透其中。面色看起來有點蒼白,與她手上的白紙有幾分相似。可是她依然緊握着那疊厚重的白紙,匆匆忙忙地跑到影印機前趕快複印接下來要派發的文件,無絲毫鬆懈的想法,腦海中浮現的只有明年應該會獲得正式的僱傭合約。


  不,沒有如果。她此刻流下的每滴汗水,都堅定的告訴別人,自己對這份工作的熱情是充份能夠換取相等的快樂。她告訴他們明年定必不用再四處奔波及徘徊於小間隔中,近距離聽到「嗶嗶」、「嘶嘶」的噪音,而是靜靜地靠着椅背打打英文字,沉醉於文字的世界之中。或者正慢悠悠地走到茶水間沖泡放在即沖咖啡旁的茉莉茶包,細味着茶韻;又或者上載一張名為「努力工作中」的照片打卡,暗暗向同屆畢業的同學炫耀自己率先到達理想的彼岸。


  「明年這個時候,我將開展屬於自己恬美的工作生涯。」她對自己說。


  他,本以為一旦成為經理,便不再是食物鏈的最低層。可是上頭指定要的計劃書,硬着頭皮也得趕緊獻上。每日千篇一律的工作模式,讓人成了一個孤獨的機器人,向着電腦螢幕灌輸知識,剩下藍光的陪伴。忽然,他好像於屏幕上看到一個陌生的人,眼前這個木無表情的男人,真的是……自己嗎?為掩飾當下的失措,他的視線飛快地移過去的同時,他瞥見右下角的日期:「二零一九年一月二十日,下午十一時四十四分」。女兒的生日快要過去了。


  此刻,他頓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住在這個不見天日的籠子內渾然不知,錯過了女兒珍貴的成年日,滾溜着的淚珠斷了線,劃過臉頰,劃出道道無形的傷痕,心如撕裂的痛。他不管臉上無情的淚水,望着屏幕上逐漸成形的辭職信,幻想明年的十一時四十四分,自己與女兒一起攤坐在沙發上吃着生日蛋糕,也許是因為奶油綿滑的口感,也許是因為放下了工作的煩惱,也許是因為眼前唯美的笑顏、幸福,然後相視而笑。他深信自己機器人的外殼會於這時徐徐溶化,心臟開始跳動起來,猶如重重花瓣在暮春之夜綻放,治癒曾經落寞的蘆葦。他的決定並不過份,對他而言,回到摯愛的身邊,是明年最圓滿的解放。那時,他所流下的,大抵是嘗起來甜津津、暖烘烘的淚水吧。


  「明年這個時候,映入眼簾的非她不可。」他對自己說。


  於小小的空間裏,唯獨她沒有想過明年的事。


  她,倚着廁格牆身,左手一面噴着消毒液,右手一面抹着骯髒至極的廁板,像是習慣了這種刺鼻的氣味,繼續手上的動作。每天看着白領族東跑西顛,雙手戴着膠手套的她宛如一個被狠狠隔離的局外人,但是她卻沒有一絲失落的感覺。旁人都說她額上的皺紋比從前更深陷了,明年這個時候定必更加衰老。儘管旁人如何向她指指點點,她依舊默不吭聲地拖着地板。她壓根兒不曾想過明年會是怎樣的一片光景。二十歲、三十歲,直至此刻正過着的四十五歲,當中不知還有幾個「明年」,她都任由它流逝,一切一切只成為她人生中的過客。她認為那叫隨遇而安,其實不然。失去對未來的憧憬,就彷彿失去活下去的意義,那麼即使住在籠子外,又有何差異?


  二十歲,倘若她曾想過明年這個時候,她分明正坐在大學教室裏與同學談笑風生。三十歲,倘若她曾想過明年這個時候,她分明正坐在外面那經理的隔壁協助計劃書的完成。可是她沒有那些「倘若」。


  「明年這個時候,你依然會戴着紅色的矽膠手套,繼續手上的工作。」旁人對她說。


  於小小的空間裏,裝滿了高矮肥瘦的男女。從高處看下去,他們就如一群被束縛着的鳥兒。有些逃出去了,有些則被擠到籠底,遍體鱗傷。


  當一個人知道時間的價值,才會發覺失去時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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