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精選 

父親的十八歲

系列: 随笔 作者: 用戶 最後更新: 17/05/2019
         仲夏的午後,我走上了故居的閣樓。
         故居的生活是乏悶的。遠離了人聲,人的五感開始變得敏銳起來。透過窗扉上的花紋,被剝落下來的陽光零零碎碎地灑在了狹小的閣樓裏。那些有些歲月的老東西,在光影下顯得格外立體鮮活。
         我很少走上這間閣樓,也從未仔細留意過這些上個世紀的舊物。但此刻,我總覺得他們想傾訴什麽似的。於是我走向了最大的壹個檀木箱子,打開了它。壹片灰塵被揚起,只看見壹摞相紙和壹雙舊式的溜冰鞋安靜得臥在箱底。
         最頂端的一張相紙上,是一個穿著溜冰鞋的男孩,叉著腰,對著鏡頭放肆的笑着。略長的頭髮梳成了中分,髮尾別有心思得向內扣了扣,看起來就像一個桃心。男孩穿著黑色的背心和牛仔喇叭褲,露出了兩隻胳膊和腳踝,雖然略顯乾瘦,但縱橫在手臂上的肌肉線條還是彰顯著青春的狂野。我認出了他的身份——那是父親的十八歲啊。
          看著一張張相紙上記述的故事,我的思緒飄向了那一天。華燈初上,故居的大門被打開了。父親提著一個紙袋奪門而出,看起來甚是興奮。繞過幾棟矮小的平樓,穿過幾條巷子,一條大馬路出現在父親面前。而今它只是一條馬路罷了,而在父親十八歲那年,這是故居附近最旺的鬧市了。馬路上車和人一併走著,路的兩邊錄像廳、燒烤攤子,處處是一片熱鬧的光景。父親抱著紙袋在人潮中沉沉浮浮,來到了一片平地邊停住了脚步。場邊一塊木板上正寫著「東興溜冰場」五個字。
        走近這裏,陳慧嫻的「跳舞街」裹挾著喧鬧的人聲傳進了耳中。尋聲望去,鐵柵欄圍起的平地里,一個個衣著時髦的男女穿著溜冰鞋在彩燈下玩耍。父親的眼裏彷彿閃過了一道光,他輕車熟路得來到售票的窗口前買了票,進了場。找到一個可以坐下換鞋的地方,父親從他一直提著的紙袋裏,掏出來了一雙藍色的溜冰鞋。來溜冰的人,溜冰鞋大多都是從溜冰場臨時租借的,父親卻有著一雙自己的溜冰鞋。那時的溜冰鞋是不銹鋼製的,樣子像一塊鋼板一樣,呈魚形,前掌大,後掌小。前後掌上各有一圈麻繩作為固定帶,底下安有四個滑輪。也許是因為爺爺是工匠的緣故,父親溜冰鞋與眾不同,它的固定帶是皮質的,在上面穿上了細細的鞋帶,穿戴起來更加牢固。原本呈銀白色的鞋底被漆成了湛藍色,好不鮮艷奪目。
        父親穿好鞋,緊了緊鞋帶,站起身,全身向前傾,左腳抬起,向地板一踩,整個人就飛馳了起來,就像魚兒入水般得溜進了場中。在人群中,父親蹬地加速的腳步絲毫沒有停頓過,腳上的溜冰鞋就像是他身上的一個部件一樣,隨心而行。無論是衝刺,拐彎,父親的身體都是微微前傾著的,雙手隨著身體而擺動,那是無數次練習與摔倒後的成果,顯得自然而優雅。從從人群中滑過時,常炸起一片驚呼。紅藍綠紫的燈光從場邊的彩燈中射出,從飛快滑動的父親年少的臉上掠過。光暗間,可以看見父親臉上寫滿了,小時候吃到一顆好吃的糖果時的那種單純滿足的快樂。
       相紙的最後一張,定格在了在滑著溜冰鞋的父親身上。我放下了相紙,又看了一眼那雙藍色的溜冰鞋,走下了閣樓。父親正端坐在客廳的茶機邊飲茶。現在的父親頭髮已經開始稀疏了,如果要認真打扮,只能向後攏攏罷了;喇叭褲換成了寬松的大褲衩子;身體也從精瘦變得有些發福了,可能那雙溜冰鞋也不再合腳了吧。從前,我是很難把父親和溜冰這個字眼聯想到一起,但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父親也曾年輕過啊。雖然父親現在的生活和溜冰沒有半點交集,不過我相信那一定是父親最樂於回憶起的事情了。
         十八歲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就像窗外聒噪的夏蟬一樣,短暫而熱鬧。十八歲時,你可以為了打贏一場球賽,四點鐘起床練球,後來,你可能會想明白,這一場比賽對你的人生而言並沒有多重要,但是你一定不會後悔自己的努力。能傻傻的為了所愛的事物去全力拼搏,或許只有十八歲這一刻了,對父親而言是溜冰,對我們而言是又會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