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開水、蜜糖

———白開水加上蜜糖，會是蜜糖令整杯水甜了，還是水會沖淡了蜜糖的甜味？

 

禮堂的燈光轉暗，聚焦燈打落在舞台上，一台鋼琴靜靜的佇立在燈光下。一個男人慢慢的走到舞台中央，衝台下的觀眾鞠躬，再將腳步邁往鋼琴前的椅子，熟練地坐下。修長纖細的手指輕搭在鋼琴琴鍵上，像在輕吻它。他閉起雙眼，手指在黑白琴鍵上來回的擺動，落下一曲又一曲的悠揚節奏，舒服的語音讓人有如沐浴在春天般的自在氣息。我的心臟一緊，幾乎停止了呼吸，視線鎖落在男人身上。明明禮堂回蕩著空調冰冷的溫度，但這台上的曲子，卻溫暖了我。

 

這奇怪的暖意，猶如植物的根部，悄無聲息地包裹着我的心臟，再也沒有拔根之法。有什麼徹底改變，像潮濕雨季中，一陣莫名的微風，吹進我的心窩。平靜的心潮掀起幾片漣漪，改變了我的人生軌道。

 

之後的日子，我的生命中除去沉悶的學習外，多了一個習慣，就是留意那天在台上彈鋼琴的他。

 

小息時，我會裝作不經意地走過他的課室，用那秒針跳動的瞬間，偷瞧他的蹤影。是臨近測驗，繃緊精神溫習的樣子。是因為下雨天，昏昏欲睡的樣子。

 

每當與他在走廊擦肩而過時，都有種心如鹿撞的感覺。因為，我離他不遠，不過一個轉身的距離。但停下腳步，又有種莫名的焦躁感。因為，我離他很遠，還有一個轉身的距離。

 

時間總會在某處悄悄流逝，他是大我一年的學長，代表畢業的日子更加近，而我的機會也更加少。

 

一個見底的杯子，白開水慢慢倒入，令人煩躁不安。

 

我從不知哪裏拿到他的電話號碼，手中打了又刪，將訊息的文字改了又改。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微微顫抖，按下發出後，便關上屏幕，手指不安地敲打著桌子。

 

「你好，我是……我有些話想跟你說，希望你能夠來……」

 

我決定將命運交託上帝，也許他會因好奇心赴約，也許他會無視這條奇怪的信息。

 

第二天，我在學校的後花園等待着。時間忽然變得漫長，秒針好像沒有跳動，園裏開的正盛的玫瑰，也吸引不到我的目光。

 

一陣腳步聲，我知道他來了。我慌忙地低下頭，心臟聲跳進了耳裏，先看見他的雙腳，慢慢地把目光往上移，我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只懂微微張開嘴巴。

 

「你知道，我等了很久了。」他溫柔地說。

 

「我……」我不知所措地回答。

 

「我知道是你，我才來的。所以，我們在一起吧？」他對上我的眼睛，輕輕撫上我的臉。

 

桌上的那杯白開水，不知被誰落下蜜糖，甜蜜的味道。

 

六月的風中飄散一陣離別的氣息，他要畢業了。悲傷的感覺湧至全身，淚水滿溢眼眶。我低下頭走着，不想被他人看見。他走過我的身邊，拉住我的手。這次的擦過，我們之間再沒有距離。

 

「我之後會到奧地利進修音樂。」

 

一陣的沈默，或許是為了從漫漫的思緒中找出一句開場白。

 

我抱緊了他。

 

「我會等你的。」我說。

 

「我也會的。」他說。

 

只是四年而已，時間總會飛快流逝，他會回來的。

 

一杯甜了的白開水，又被倒入不少開水，這樣會沖淡了蜜糖的甜味嗎？

 

不久，我也畢業了，考上當地的大學。

 

「今天教授要我們自己創作一首曲子，完全沒有靈感，怎麼辦？」下午1:00收到。

 

「你不是音樂才子嗎，總有方法吧。我今天都在家中休息，整天都在看電影。」下午1:03發出。

 

「哼，我今天都有幾堂課就要上。」下午1:05回覆。

 

「哈哈，上課專心點，不要玩手機，我去食吃午飯了。」下午1:06發出。

 

「好的，晚上再聊。」下午1:07收到。

 

學業突然變得更繁重，而且母親突然的病情，像是潛水時漸漸沒過頭頂的水，壓抑得我喘不過氣來。

 

「吃了飯沒？」早上11:00發出。

 

「吃了，你今天如何？」下午3:00回覆。

 

「還好，只是很多課題還未完成。」凌晨2:15發出。

 

之前對時間沒有概念，覺得眼前是漫長的怎麼也花不完，只盼着快快長大，因為他永遠會在我身旁，時間從來不是一回事。然而現在回看，才發覺自己是多麼的愚蠢。愛情使人忘記時間，時間也使人忘記愛情。

 

那甜意慢慢被白開水沖淡，只覺餘味悵然。

 

午後時光，一家咖啡廳裏，有人彈着鋼琴，傳來優雅的鋼琴聲。

 

速度適中，配合到樂曲的感情波動。可是音色卻欠佳，每粒音都不夠清楚，演習層次感不夠……我，這是在評論音樂？時間真是可怕的事，使我潛移默化被他影響了。

 

「他回來了，你知道嗎?」坐在對面的朋友拉回我的思緒。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家中的日曆用著鮮明的紅筆圈起了今天，就是在提醒着我。

 

「都一年了，時間終會沖淡一切，是生命的良藥。」她接着說。

 

是的，一年前，我們分手了。這幾年的時間，終究是有什麼改變，也許是他，也許是我，但大家都清楚分開是最好的選擇。

 

比起說時間是良藥，我認為時間只是將事物掩蓋了。我從不認為它會治愈你，只是將你受的傷一點點慢慢減少。時間也許能抹平傷口，卻不能抹除回憶。

 

我裝作有突發事情，要先離開。我走出了咖啡廳，抬頭便看見四年不見的他。那熟悉的左手，正牽著另一個我不認識的她。

 

假如在我和他相遇的那一刻，便見到未來交往的點滴甚至分手，我還會選擇發出那條訊息嗎？我問自己。

 

我對上他的眼睛，想起在後花園的那天。我知道是他，我才這樣選擇。他也看見我，眉頭卻一皺，可是迅即無視我，只對身邊的伴侶溫聲細語。

 

我毅然裝作不認識走過他身邊，我的心不再為之震抖。這次的擦過，是心的距離。

 

「再見。」我輕聲說着，包含着許多情緒的說着。

 

那杯白開水，回復平靜，彷彿從未有過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