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說出口

還沒說出口

我乘着前世的風而來，我能認出你烙在我眼裏的微笑，但不能認出你飄渺的愛。

全身的血管彷彿都在擴張，我默默地數着脈搏跳動的頻率，血液不斷泵進腦海裏，沿着大動脈流淌至心臟，到達胃、腸以下的那個混濁暖和的小天地。是你，我能肯定，母親。

我透過你的眼窺探、觀察這世界，光線聚集在眼球上的一刻，我總透過這微弱光線，嘗試伸出未成形的手觸碰世界，那想像中的世界。我能想像你的眉眼，它必定是溫柔清澈的星星，注視着我每一刻的成長。我能想像你的嘴脣，在那溢滿光彩的脣邊會傾吐出夢樣旖旎的童話夢，夢裏我是公主，爸爸是騎着白馬英勇殺死怪獸的王子。我能想像你潔白如雪的指尖，輕輕梳起我的頭髮，為我束一條小辮子。我能想像你聲音，它必定像風鈴般清脆悅耳，輕喚我作孩子。而這階段，能在你肚腹中打個滾，伸個懶腰酣睡已是我最大的滿足、最大的快樂。但很快，我便是個獨立的個體，有靈魂的藝術品。我想我會是個白白胖胖、活蹦亂跳的孩子。我有許多話想蜷伏在你懷裏向你娓娓道來，第一句會說的話必定是「媽媽」，接下來便是「我愛你」，也許會有些難度，但不要緊，即使我仍在牙牙學語時，我也會順利對你說出「我愛你」。

但，母親，你知道嗎？我也很害怕有那麼一天你會拋棄我，離我而去。我想像了一遍遍你會如何拋棄我：我拂着癱瘓下垂的四肢，蜷曲在你肚腹內，在陰晴圓缺的輪迴間死去、降生，又死去。牀邊，探出一個灰白的頭顱，蠕動着扭曲的嘴脣呢喃着我沒有父親。而你瘦得看得見骨頭的腿上還流淌着幾道幼細的血水，你只厭惡地瞪了裹着血的我一眼，便煩躁地把我拋在地上——我不知道這種想法從何而來，我無法恐懼地哭得力竭聲嘶，只能安份地待在你肚腹內，期待這逐日脹大的肚腹能厚厚地包裹你和父親的愛。我多麼渴望這刻我會說話，假如你是知道我是如此愛你，你也許便不會離開我了……

可你終究還是不愛我。

我能感受到痛楚蔓延至全身，那剜心的疼痛，我歇斯底里地掙扎着，我多希望能活下去。我能感受到死亡的膠手套正一層一層地捂住我的嘴巴，金屬鉗子把我撕噬成了碎片，再一片片取出來。在這幾乎滅亡的一瞬間，我看見了。

我看見了你晶瑩的淚水漸漸在你眼裏滋長、形成、滾動，最後連串落下。我無從得知你的淚盛着怎樣的情緒，也許母親你還是愛我的吧？但我大概再也無法告訴你「我愛你」，我也不知能喚誰作母親。潔白床單上的血跡是我唯一在世界存在過的痕跡。現在，我只能在想像中向你說一聲「我愛你」了，你會聽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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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諾撒書院 (S5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