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鐘響

「⋯⋯我們將會關注所有發射導彈的情況，並會適當地發出警告，請各位市民留意⋯⋯」

收音機播出一道又一道的消息，全都與近日外國核試有關。我邊咬着三文治，邊聽着早間新聞。

只聽到我身後腳步聲響起，一把明朗的聲音響起：「蘭姐早。」

「你好，關校長。」我微微一笑，轉身打招呼。「還要學生們上學呀？」

關校長是個長得高的女人，一張瓜子臉上總是掛着堅強的眼神。而也就是這種堅強，令我們學校至今仍然開放的原因。

近日，鄰近國家情況緊張，似乎動不動就要發射導彈，令大家都擔心將有大戰發生。由於我們身處的首都收到將會被炸毁的危機，其他學校們已紛紛因安全問題關閉。

但關校長就是不肯停課。

一陣秋風吹過，打斷了我的沉思。關校長靜靜站在旁，笑道：「蘭姐，別說笑了。你也明白校規，直至下課鐘響，課絕不能停。」

課不能停。這是學校的原則。

只聽到不遠處，一陣陣鐘聲飄來。其實我們倆也明白，只怕到今天下課鐘響時，也不知是否還在世上。

這一點，似乎學生們也知道。

「踏—踏—」一群群學生低着頭，拖着沉重的腳步，跨進校園，平常的嬉笑、談話聲都沒了，捧着一塊塊寫著嚴肅和緊張的小臉蛋。

我上前輕輕的把門關了，今天竟然沒有遲到的學生。在我工作的五十年中，從沒有全體學生準時上學。

也許，今天以後，所有事真的要改變。

拿起掃把，我掃着地上的樹葉，開始我的工作。這五十年來，無論風吹雨打，工作是需要完成的。

掃着掃着，來到百年的老榕樹下。抬頭篩糠，怎麼老榕樹好像枯謝了？只見它撐着一把把已枯黃的葉子，在秋風中微微發抖着，偶然更「沙—」的一聲嘆氣，把整個地面鋪上淡淡的紅。那曾經茂盛的氣根，現在只剩下零落的數根，低頭垂向地。

這棵老榕樹，就好像一位為終結將來而哭泣的老人。再繁華的事物，最後也有劃上句號的時候。

我心中微微—震—這地方不是小學生們玩樂、充滿生命的地方嗎？怎麼⋯⋯會變成這樣？可能，是因為終期快到了。

沿着學校花園的小徑打掃，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校園的後花園。園中都種滿了楓葉樹，只見滿天飛着一片片的紅淚，落在遊樂設施上，如一顆顆掉下的眼珠。

不遠處，一座鞦韆「咯—咯—」的搖盪着，那空虛的坐位，那忽然的寂靜，只覺一股不安湧上心頭。這裏，曾經是小孩們歡笑、玩樂之地。曾經是兒童成長的回憶。

曾經是平常生活的一部份。

但現在，小孩們也已因戰火迫近，而躲避在裏面。我心中不禁微微一嘆—畢竟在這學校做管家已五十多年了，現在花園的死寂，不禁令我可憐孩子們的心情。

面對這忽來的危險，他們一定很害怕，很迷惘。

繞過校長室，只見我已來到一樓的一年級課室。我握着掃把，腳步聲輕輕的在走廊迴盪着。附近的壁報板上貼着各學生的藝術作品，畫裏的都是握着手、笑容滿面的人們。長上的小吊飾，看起來都是小孩們親手做的，展現出地球美麗和平的一面。

心中，不禁一陣甜蜜蜜的感覺。小孩就是這樣，多麼可愛、純真。

而我這麼多年來，在這學校，慢慢去學懂了愛這童真。遇上永別的機會，令我不禁忽然欣賞學校中的平常生活。

靠近課室，一把把明朗的小聲音響起，以一種堅決的齊心讀出課文。從窗子望進去，一排排的小臉兒，背子挺得直直的，端端正正地坐着。老師爽脆的聲音高低起伏，好像要把剩餘的教材都說完，而學生則拼了命的在抄筆記。課室裏，浮着一種寧靜。

一種專注、平和的寧靜。

也許，這就是傳說中「雷暴前的平靜」。也許，沒有人真的想過，戰爭會到訪自己。

也許，今天的下課，將會是永遠的下課。

一陣刺耳的鳴聲叫起，我猛然抬起頭，只見緊急警報器在哀哭着。閃電般的紅燈，在整個校園中照着，全都指向一個方向：全校唯一的防空洞。

只見一群群學生，從課室湧出來，一塊塊蒼白、顫抖中的臉孔，就如迷路的小羊尋找出路。

這時候，我只能責罵戰爭的殘酷。

喊叫着指示，我用力推開防空洞的門，讓孩子們進入。關校長已說過，千萬要盡量讓孩子們先得拯救。

因為孩子，是我們的未來。

看着時間迫近，我趕着最後的小腳進去，牢牢地關上大門。轉身顧望他們：驚惶和恐懼的表情，如一片大海般仰望着我。

在外面，下課的鐘終於響了：

今天的鐘，是爆炸聲。今天的下課，只怕很久也不用上課了。

今天的響聲，只是戰爭的開始吧。

人群中有數名小孩在哭着，一片失落的樣子。我扶着他們，用衣襟為他們擦眼淚。

現在他們雖然悲傷、不解。但我心裏知道，無論現在的創傷，他們會痊愈、恢復。

因為，只是下課的鐘聲響了，但下課了，就是回家的時候。下課，並不可怕。

如另一個世界中，我們閉上眼睛輕輕的聽着零鐘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