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楊柳

 兒時，我在柳樹掩映的蘇州水鄉長大，還記得我家對面的小河旁長滿了婷婷嫋嫋的綠楊柳，春天的時候，楊柳就像溫順的長髮姑娘，將滿頭青絲撒向水面。風一吹來，柳樹的枝葉便輕輕起舞，跳起了「風中進行曲 」，這位春天的信使宛如最真摯朋友的伴我度過了最純真美好地童年時光。我最喜歡依偎著爺爺坐在楊柳樹下，一邊看著如珠簾般隨風輕舞的綠絲絛，一邊聽著爺爺講故事，說歷史。每一次我都會聽得津津有味，樂而忘返；而爺爺也總是滔滔不絕，樂此不疲。

  蘇州的夏天總有幾天是非常悶熱的，連一向最有活力的楊柳樹也耷拉著身體，低垂無力。但是我還是堅持讓爺爺去楊柳樹下給我講故事。烈日下，儘管我和爺爺都熱得汗流浹背，但爺爺總會細心地一邊用扇子幫我搧涼，一邊慈祥地道出那動聽的故事。爺爺從來沒有半句怨言，但爸爸卻總是說爺爺過於溺愛我。有時候，爸爸喊我們吃飯了，我卻還撅著嘴命令爺爺要把故事講完，每當爸爸橫眉向我的時候，爺爺卻總跟爸爸皺眉說道:“這孩子愛學習!不像你，不愛聽我的故事，就讓他聽完了再吃飯吧！”然後爸爸只得悻悻作罷。即便是太陽公公，工作了一整天也是時候下班了，但我的爺爺儘管已累得氣喘吁吁，卻依然陪著我，給我講我最愛的故事，然而我望著爺爺那滿佈皺紋的臉流淌著大滴大滴汗珠的樣子，卻總不懂體諒，還聽得饒有興致。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父母要送即將升讀小一的我到香港讀書。臨行的前一天，我仍舊坐在楊柳下嚷著要爺爺為我搧涼，但他卻因為要忙活著籌備踐行晚餐而拒絕了我。從未被爺爺拒絕的我，心中頓時怒不可遏，氣沖沖地跑入房子。臨行前的最後一餐，我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連第二天，父母無論如何叫我跟爺爺道別，我都不理不睬，嘟囔著嘴，衝上車子。

  伴隨著車子緩緩地駛開，我轉過頭從後車窗望著老淚縱橫的爺爺，與爺爺的往事湧上心頭。爺爺的身子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小，最後變成那一丁點，消失了。我愣住了，眼淚如傾盆大雨。就這樣，我離開了家鄉，竟然沒有跟爺爺說「再見」。

  那一晚，我哭了很久，我覺得自己很過分。爺爺由始至終都是那麼的疼愛我，為了我，無論怎樣幸苦，他也在所不辭。但任性的我卻從未給予他任何關懷，體諒。從不知道，爺爺到底有多辛苦，甚至連最後一聲的「再見」也沒有說，我真是太壞了！

  從此我都很掛念爺爺，很思念故鄉，想念那河邊的楊柳樹。我總是希望能抽空回去陪伴我成長的家鄉，探望對我寵愛有加的爺爺。但是始終香港的課業太繁重，生活腳步也太急促，就連回家鄉的時間也擠不出來。我與爺爺以前每星期都會通話三次，後來太忙，改為了兩星期一次，一個月一次，直到最後，很久都沒有再聽到爺爺那粗沉，但卻響亮的聲音。

   終於在暑假，我可以喘過氣來，抽空回家鄉。一路上，一想到能再聽到爺爺講故事響亮的聲音，感到他撫摸我的頭那溫柔的感覺，看到他健壯地走向楊柳樹的背影，笑意就浮上嘴角。

   終於到了家鄉！本以為爺爺會站在門口迎接，我張開手臂衝了過去，怎料撲了個空。疑惑的我以為爺爺不在家，走進房子想看個明白。一踏入門檻，便看到爺爺坐在輪椅上。我呆住了！三年前的爺爺走起路來精神抖擻，如今卻......爺爺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乖孫！」他慈祥地對我說。然而，入耳的不是那我期待的響亮和中氣十足，而是顫抖，又小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仔細地凝望著他，我這既任性又不孝的孫女，此時此刻才發覺爺爺已經十分年邁了。幾年間，爺爺彷彿老了十幾年，他的臉已經滿布皺紋。

   找到了從前那本三十六孝的故事書。從前那本我最愛聽的故事書，仍然是那個樣子，但是講故事的那把聲音，如今已經顫抖不已，那抱著我，粗壯的手，如今已瘦弱無比。那與我跑下山去的步資，如今已經消失了。那容我指點的精力......我已淚如雨下，彷彿如今才醒悟爺爺的年邁，才懂得珍惜爺爺。拿著這本書，我推著爺爺去那棵陪伴我童年的楊柳。爺爺伸手示意讓我把書遞給我。然而，我遲遲也不能伸手。我緩緩打開書本，把書本中的內容讀給爺爺聽。爺爺熱了，我變拿出扇子爲他扇涼。這時，我才意識到爺爺當年的幸苦！爺爺望著我，熱淚盈眶，他的淚彷彿是在稱讚我，表揚真正長大的我。

   故事講完了，太陽也落山了。我靜靜坐下，坐在爺爺身邊，依偎著他，與他細聲交談。在寧靜的夜晚中，聽到的只有我們互相關懷的密語。在清涼的晚上，彷彿能夠感覺到我們的溫暖。

「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爺爺自小對我呵護有加，我真的無以報答。爺爺老了，我能做的只有珍惜與他相處的日子，用孝順的心，讓他感受到我真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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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萃女書院 (S3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