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那盞燈還亮著

漏盡更闌，萬籟俱寂。

十二點零五分。「老人睡的少起床早」這句話果然沒差，還睡不到仨小時，自己就給醒了。倒不是屋頂上的野貓碰倒了甚麼瓶罐，也不是隔壁鄰居加完班回家在門前翻鑰匙聲太嘈；更不是誰家小孩半夜的哭鬧聲太響，不過是腦袋裏有個小人跑進夢裏跟我描繪了今晚月色有多皎潔，我也是經不了誘惑，便起了身。拉開窗前一層薄紗，外面不僅杳無人煙，連店鋪的燈火也早已被一道道鐵閘給關牢了。唯一映入家裏的亮光就只有那高掛在深藍色畫布上如夜燈的月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看了他良久，總覺與他實是老相識……

十二點零四分。今天是第一晚睡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小床上。沒有了爸媽的左右庇護，多少還是有些不習慣，但更多的仍是興奮。一側身瞧見身旁的鬧鐘，居然指在「12」上了！換作平日的我，早已睡得香沉了。我把簾子稍稍撥開，一道微弱的光頓時灑在了我的枕邊，我瞇着眼朝那光源一探究竟，原來是月亮伯伯在向我打招呼。這是我第一次在這麼晚與月亮伯伯見面，沒想到他原本是個夜貓子。或許是受四周的漆黑所襯托，相比八九點時的他還要光亮得多。我與他對視了好久，不知不覺地，我盯着盯着，眼皮就越來越重，連何時閉上的都沒察覺，便一覺到天明了。

十二點零三分。考試週不過熬過了三分一，明天考的科目——中國歷史，是最費我時間、最要我命的一科。我伸了個懶腰，收拾好桌上筆記，關上了檯燈，卻發現桌上仍有一縷「燈光」。我不覺地仰頭一望，原來是來自月亮的光芒。儘管周遭已佈滿了高樓大廈，但此刻早已變作一堆黑盒子，黯然失色，絲毫無法遮蔽月亮對我的鼓勵。他不像星星，閃爍得像在逗你開心；而是像位青梅竹馬的舊朋友，靜靜地陪在你身邊，或會偶爾遲到，但卻從未缺席。夜闌人靜的環境，搭配眼前的美好月色，與他獨處的時間不過短短三分鐘，但卻足以將剛剛的疲累灰飛煙滅。你會祝我考試順利的對吧，月亮伯伯！

十二點零二分。我把桌上的手提電腦闔上，又是一個加班夜，不覺間竟又工作至深宵了。走出公司，與往常一樣，街道上早晨的熱鬧不再，再度替換上的是唏噓冷清的背景板，唯我一人的獨腳戲。不，不只我一人，頭頂的月亮仍在追隨着我，陪伴着我，守護着我。月亮伯伯，我忽然想起這個小時候對月亮的暱稱。曾經的天真爛漫也早已經在歲月的蹉跎下所剩無幾了，唯對月亮的那份鍾情，一成不變。今晚的形狀是「眉月」，我反認為稱他為「笑月」更貼切，彷彿在提醒着我要多笑。月亮伯伯的好，難道只有我看得到麼？

十二點零一分。剛跟閨女通完電話，紐約現在是正午吧，還看不到月亮。今晚是難得的「滿月」，我沒開任何燈，淨坐在剛好對着月光的位置，靠着投射進來的光線，依稀看清了手上握着的全家福，這是少有的一張齊人合照了。望着孩她爹在生時的帥氣模樣，要是換作現在該變成「糟老頭」了，要是，要是你在就好了。月亮伯伯，你我也是老朋友了，你如此長壽，生死離別這玩意大概也只是見過未試過吧……但願你能多照顧下我閨女，她怕黑，晚上走夜路替我照顧着點吧，像你以前陪我一樣。

十二點正。新的一天就在下一秒，從地球到月球的平均距離有384401公里，這比起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要遠得多，然而身邊的人去的去，走的走，甚至連在讀這一句的你，也會有離去的一日。是月亮目睹了你的一生；所有人的一生，亦唯獨那盞燈還亮着，那盞只會出現在深夜、掛在天上獨一無二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