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塊石頭

  我是一塊石頭，灰頭土臉的、硬硬的，身上有許多不平整的稜角。我伏在這兒好久好久了，但歲月偏偏吝嗇地不肯把我變得漂亮點兒，叫人看起來順眼點兒。
  我外表平凡，內裏更是平庸。我並不是甚麼因為宇宙大爆炸在萬年以前墜入地球的隕石，也不是裹著美玉的璞石，更不是女媧娘娘補天時剩下的那塊有幸被帶到塵世中經歷一劫的頑石。
  我只是一塊石頭，一塊平平無奇，不醜也不美的石頭，一塊很普通很普通的石頭。
  如果把我丟到同伴堆中，你恐怕是再也找不到我了。一群長相一模一樣的石頭聚在一處，你不言我不語，就這樣沈默地相伴，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其實也算挺好。
  可惜我連這種福分也沒有。環顧四周，只見一片蕭條的深山：草木稀疏、死氣沈沈，怕是連飛禽走獸也不屑光顧的。我挨著一棵光禿禿的老樹，只能從一旁小溪中不曾止息的流水聲中聽到些許生氣。
  其實我從前也在別的地方待過一陣子的。我曾到過一所小學的操場上，那裏的孩子可真頑皮啊，一個個乳臭未乾：把我當足球似的踢來踢去，還有的拿我來丟自己的同伴，把人家打得頭破血流；更可氣的是，當他們自己不檢點，你追我逐之際踩到我身上不小心絆倒時，從來不會有人向我道聲抱歉。他們爬起來後只會對我破口大罵，再一腳把我狠狠踢開，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似的。我怎麼變成了傷人的兇器？當年我尚年少氣盛，恨不得立刻張口為自己辯解——可我哪來的唇齒呢？就算我發得了聲，人們也只會一笑了之——也是，誰會理睬一塊陋石的說話呢？後來類似的事情多了，我也漸漸變得不在意了。反正又不是我的錯。
  當我還在這裏過著群居生活時，我見過不少同伴被人類帶走。有的本是塊璞玉，被那些膚淺的人類歡天喜地的帶走後，成為了一件經過加工、一旦離開人類就會失去自我價值的裝飾品；還有的原來材質較光滑的，被藝術家們視為可造之材，雕刻成形後，就被擱在藝術館裏天天任人評頭品足了；其餘體積碩大但沒有什麼奇特之處的，都被當作建築材料運走了。
  或許是我身上稜角太多，讓人不耐煩打磨；也可能是我太渺小，連建築材料也夠不上，所以始終沒有人把我撿走。雖然成為飾品和工業材料也不是多有意思的事，但總比毫無貢獻強。漸漸的同伴們都走了，我卻彷彿被遺忘在角落裏。連天生只能襯托紅花的綠葉都不如。
  有一年秋天，我身處的山上發生了一場火災。四下煙霧彌漫，火光熊熊，嗆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從前鬱鬱蔥蔥的山林已被赤地千里取代。從此之後，這裡就變得無人問津了。
  這麼看來，我是不用指望誰來把我帶走了。我能做的，惟有靜靜地伏在這兒，待到天荒地老，等待下去——等待奇蹟，或者我灰飛煙滅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