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過年好

    「媽，過年好，今年工作太忙了就不回家了，您保重身體啊，再見。」連續三年了，林媽媽都在小年夜這天接到兒子的電話，同樣的說辭聽了三年，即便是上了年紀記性不好的老人家都能倒背如流。老人在電話掛斷後手裡還握著傳來嘟嘟聲的話筒，心裡酸酸甜甜的:自家兒子多有出息啊，能夠在大城市裏打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每個月還往家寄許多錢，可是我已經好久都沒見他啦，不知道他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按時吃飯啊......
     在電話的另一邊，一雙濕潤的眼眸注視著手機屏幕已掛斷的電話，輕輕地呢喃了一句：「媽，過年好，我好想妳啊。」然後快速地用袖子往雙眼一抹，一切如同風輕浮過巍峨的山峰，無聲無息，歸於平靜。略微泛紅的雙眼重新盯著電腦上的文件，繼續默默地加班。在年末的時候，公司尤其忙碌，在這半個月里，每天連上個洗手間都需要爭分奪秒，吃飯就更顯得無足輕重。
   「嘿!林嬸，過年好啊，急急忙忙地是要去哪啊...... 」林媽媽一邊應著鄰居一邊手裡不停地往包里塞著今天早晨剛做好的饅頭和早已醃製好的咸菜。反復確認過東西都帶好了，一只手裡緊緊攥著小紙條，那紙條里寫著兒子的地址，另一手按了按兜里前些日子兒子寄來的手機。心情有些歡快，不知是因為要過年了家家戶戶的喜慶氣氛還是準備能和兒子見面呢？或許，兩者都有吧。從山里那小鎮上來到最近的火車站都已經是離家三個小時後的事情了。眼前偌大的車站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讓林媽媽措手不及，這是要到哪檢票呢？林媽媽一邊在腦海里翻箱倒櫃地把鄰居家的兒子前天教的步驟的記憶找出來，一邊忙著護著包裡的饅頭和咸菜然後奮力擠入檢票處，幸好鄰居家的兒子幫忙上網買到了車票，省下了許多功夫。當手裡緊緊握住車票，林媽媽垂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坐在乾淨敞亮的候車室興奮地哼起了平日幹活時收音機放的小曲。
      距離大年初一還剩三天，公司終於放假了，可惜回家的車票早已賣光，在這團圓的日子里，歸家的心在這座大城市裏無處安放。手不自覺地從床頭櫃上拿出手機，再一次撥打了遠在三千公里外的家的電話，「嘟...嘟...嘟...」電話處於忙音，平時響了兩聲媽媽就會立刻接聽，今天是在忙嗎？無意瞟到手機的日曆上的【臘月二十八】，媽大概在「洗邋遢，和麵團」吧。
      坐了一天一夜的長途火車，車上瀰漫著渾渾噩噩的氣氛，有幾個小伙子還受不了在車上吐了，可見這十幾個小時有多折磨人。車裏廣播提示到站，一瞬間車廂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看似歡呼著終於結束了這辛苦的旅程，其實更多的是即將見到家人的歡呼雀躍。林媽媽一下車就趕快拿出兜里的手機，因為害怕手機用沒電，下車聯絡不到兒子，她全程都沒敢拿出來打電話。打開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十多個未接來電，全部都是兒子打來的，她急急忙忙地回撥，聽到了電話那邊有些著急的聲音，她不禁也激動起來：「兒啊，過年好啊，媽來給你拜年啦！」
      怎麼過了一夜媽還沒回復我，我打過去又沒人聽，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兒子剛想給鄰居家打個電話問一下媽媽去哪了，媽媽的電話就及時地打來了。剛想衝口而出問她為啥不聽電話，剛想埋怨她總是讓人那麼擔心，剛想在狠狠地批評她一番后扭扭捏捏地跟她像小時候那樣撒撒嬌，告訴她自己想她做的饅頭和咸菜，就被她那震耳欲聾的聲音給定住了，還有她那句「媽來給你拜年啦」給鎮住了。
      我連鞋都忘了換就趕去了火車站，眼睛裏心裡都是那與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身影。“宇兒啊”，我驚得一回頭，看見那老婦人背著一大袋東西穿得厚厚實實的，她大力地揮動著手，生怕我錯過她。「媽！你怎麼來啦？」，眼前這位讓人頭疼的老婦人微微地低下頭，像個偷吃了糖的孩子，生怕被責罵似的，氣勢完全沒有剛才在電話里的高漲，「媽媽笨啊，弄丟了寫著你地址的紙條，找不著你，只好麻煩你來接我一趟了......」努力克制的情緒一瞬間崩塌，排山倒海地湧來，我只好丟掉作為一個成年人的成熟和穩重，在人來人往的車站里緊緊地抱住眼前這位老婦人，這個二十多年來母兼父職的農村女人，這個一輩子沒出過遠門只為看三年沒回家的不孝子而不遠千里的母親。
      晚上，一家人吃上了兒子最愛的咸菜和饅頭，折騰了一天一夜的林媽媽如願見到心心念念的兒子后，早早就睡下了，兒子天宇坐在客廳裡聽著媽媽那微微地鼾聲，看著電視機播放的賀年節目，想著：這才是過年啊。然後關上電視走進那微弱光線的房間，媽媽每天四點鐘就要去趕集，習慣了開燈睡覺。兒子坐在媽媽的床邊，眼裡裝滿了媽媽平靜的睡顏，心裡感到陣陣暖流淌過，輕輕地說了一句：「媽，過年好，謝謝您。」然後輕輕地關上房門。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禁想起了讀書時代讀過的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但發現，很多時候並不是子女去看父母遠去的背影，而是子女一直在學著承受他們不捨的、不放心的，滿眼的目送和等待，最後漸漸明白，世界上再也沒有如他們一樣，愛我們如生命。
      門輕輕關上那一瞬媽媽睜開眼睛，眼角流出了的淚水濕潤了枕巾，兒子永遠都不會知道，他不在的時候，媽媽時常午夜夢回，夢見兒子在大城市里生活得不好，驚醒之後默默地搽眼淚然後一眼沒合眼。可今天兒子的那句話就如定海神針讓這位牽腸掛肚的母親一眼無夢。
      媽，過年好。
      兒子啊，看到你好，媽才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