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舞鞋

如果我是卡倫的養母，我會為她送上一雙鞋子。

 

大家都知道紅舞鞋的故事。出身貧窮的女孩卡倫在母親離世前收穫了人生第一對鞋子，一雙做工粗糙的紅鞋子。她穿著這唯一一雙鞋子出席了母親的葬禮，即便這不合符禮儀。她被領養後，某一天，她看見了一位公主，腳下穿著一雙漂亮的紅鞋子。卡倫的執念從此而成，讓她在鞋店看見公主所穿的紅鞋時，哀求看不見的養母送給她。她不聽勸穿著紅鞋子去莊嚴的教會，甚至在養母病重時也只想著她的紅鞋子。後來她穿上了紅鞋子，迎來了天使的詛咒，她開始停不了地跳舞，不斷地旋轉。她錯過了養母的葬禮，失去了自由。她找到了繪子手為她砍下雙腳，終於停下舞步。她誠心地認罪，才得到赦免，靈魂自由地迎接了死亡。

 

貪慕虛榮的孩子得到了報應。可卡倫的經歷卻讓我想為她改寫這個故事——一個被貧窮毀掉的女孩、執念釀成的悲劇，如果她的心結能被解開，或許悲劇不會發生。

 

年幼的卡倫得到了人生第一雙的鞋子，一雙屬於她的紅鞋子。明明母親正躺在床上痛苦地在與病魔交戰，但她此刻高興得只想跳舞。牛皮不知如何被加工了，柔軟卻又穩穩地托住她的雙腳，保護著她傷痕累累的小腳不再被地上的小石子刮傷。冬天很寒冷，但如今她的腳被裹在紅鞋裡暖和，不再需要想從前光腳那般，又疼、又冷。所以此刻她想跳舞，像曾經不知道在哪裡見過的某個舞團的女主角一樣，穿著紅色的鞋子，在臺上跳躍、旋轉，用身體畫出一個個圖案，讓人們的視線離不開她身上。此刻的她很想跳舞。

 

後來，她的母親死了。葬禮那天是聖誕前夕，大風刮來，帶著寒意。此刻的她衣衫破爛，唯一的溫暖來自她的紅鞋子。她奢望村民能允許她穿著紅鞋子完成儀式，可這只是奢望。她乖巧地脫下紅鞋子，腳趾碰到冰冷地面的那一刻，她想，如果她是賣火柴的女孩便好了，可以在一根根火柴裡嘗過世間的所有溫暖。她搖了搖頭，光著腳跑了出去，接受這個平安夜，不平安。

 

這一天她已不記得她是如何熬過的，只知道在快暈倒的時候有一個人為她穿上了一雙黑鞋子。而那個人後來成為了她的養母。或許，不平安的平安夜會存在一份聖誕即將臨到的盼望。

 

某天，皇后帶著公主路過卡倫村莊附近的一個小鎮。碰巧那天養母帶著她到小鎮買新鞋子，便到圍著公主的人群裡湊熱鬧。她墊著腳尖從人縫看帝國公主，同樣的年紀，公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而她幾個月前還穿著破破爛爛不保暖的破衣裳、現在也勉強算上衣食無憂。公主的腳上穿著一雙紅鞋子，就像當初她的那一雙，只是上面繡了花紋，用金刻上了公主的姓名。而她的那一雙，比她的腳大了半吋，中間用皮做了帶子扣住才讓她不會走著走著掉了鞋。紅色的顏料沒有涂均勻，上面也沒有花紋可言，但這是她第一雙鞋子，是她母親生前送她的最後一份禮物。

 

她是羨慕公主的，投了一個好胎，生在皇家，不像出生在貧困家庭的她，父母先後去世，剩下她一個人，依附著養母的恩典活著，就算養母代她不錯，可寄人籬下，她總是小心翼翼地活著，害怕有一日被拋棄了，腳底又會回復冰冷。

 

卡倫靜靜地仰望公主，很久很久，直到繼母拖著她離開到鞋店，她才回過神。對她而言，公主就像月亮，而她就如萬千星辰一般，捧著月亮，仰望著羨慕這位公主。

 

鞋店裡，卡倫看見一雙紅鞋子，跟公主那對很像，除了少了金邊。她凝視了許久，可她記得，她是來買黑皮鞋去教會的。她還記得，那天快暈倒時是一雙黑皮鞋拯救了她；她還記得，那天給她黑皮鞋的人是她的養母。她知道要學會知足，公主所有的，不應該成為她所求的。她忍痛轉身，選了一對最便宜的黑皮鞋。

 

一年後卡倫的生日，她收到了一雙舞鞋，橙色的，像落日時天空的顏色。養母說看見她不經意間跟隨音樂舞動的場景，猜送這雙鞋給她，她會喜歡。的確，這雙鞋成了她開始跳舞的契機，早就了帝國一位芭蕾舞名舞者的誕生。

 

往後的許多年，她就穿著橙色的舞鞋，在練習室舞著、在舞台上舞著，化作天鵝在湖上舞著、變作女孩與胡桃夾舞著。舞著舞著，她舞到了皇宮裡去，在她羨慕過的公主殿下面前，控制著自己的雙腿跳出了難度最大的舞蹈，為此她跳壞了許多雙橙色舞鞋，但她也的確跳出了自己的人生。

 

很多年以後，在她的最後一場演出裡，她拿出了養母送她的那雙橙色舞鞋，親手將它塗成紅色，穿在腳上，跳完了她生命裡最後一隻舞。

 

從台上下來，她脫下紅鞋，看著夕陽緩緩落下，從此不再仰慕月光。

 

就是如此，因著養母送的一雙鞋，我希望卡倫可以舞出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