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自我

作者: 張同心 最後更新: 15/08/2020

「自我」一詞耐人尋味,蓋可三分:凡人多只計較自我利益得失,自我中心,不體諒他人,凡事利己此為「唯有自我」;君子捨棄私利,濟世輔國,使天下受益,凡事以利他為先,更為「捨我成仁」;但前者對天下的執著終不及聖人對世間的捨脱,忘卻自我,放下執念,達逍遙自在之境界,終為「超脫自我」。

人的本質乃趨利避害,太史公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份本質致使人的劣根性浮現,於世自私。平日在地鐵上人們為一個座位而爭先恐後;在情緒上為洩憤將怒氣撒在無辜身邊人上,對其惡言相向,不顧他人感受;在官場上有官員為一己私利收受賄款,出賣人民,置公義於不顧。這般自私之人,眼中只看得見自己,視他人若無睹,彷如世界只圍繞着他一人運作。這種自私,其實就是「自我」之劣,狹隘得「唯有自我」。

反之,自我之天秤的另一面便是無私。這份無私使你作出利天下之大用 ,此乃君子之自我。且看北宋之范仲淹,他以「義命分立」為志,雖成為宰相卻被奸侫之徒誣害,慘遭貶謫,但仍為國為民出力,為朝政出謀獻策,裨益江山社稷。「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份憂國憂民之心的背後,是捨棄利己之心,放下自身對名利的追求,淡忘薄利,只嚮往儒家之義理正道,時刻以天下為己任。「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捨棄自我本身,選擇救國濟世,成為擇善固執的君子,這份「捨我成仁」,便是「自我」之善。

入世執著,追求作為,這份自我固能成為利己、利天下之助力,出世灑脫,率性逍遙,卻是自我之最。

道家講求放下執念,淡薄名利,追求無用之用,才能到達逍遙自在之境界,但人若執持自我,對世間仍留有執念,便會在輪迴苦海中不斷陷入痛苦憂患之中。正如《逍遙遊》所言的「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的超脫境界,即「至人」無一己之私慾,神人無功業之束縛、聖人無名聲之牽累,透過捨脫自我,忘記世間名利之爭,缷下江山社稷之重擔,方可「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

自我的本身便是份執念,執着於尋求自己在世上苟活之意義,或爭名奪利,或為民請命。且看蘇軾一生,他的前半生不甘寂寂無名,由爭科舉功名,到投身於那波譎雲詭的新舊黨爭中爭那一官半職,半生只圖在那名利之爭成為贏家,找尋自我的成就與形體,卻在仕途失意,在馬台詩案中受盡屈辱後,才明白到在有限的人生中,再執着於名利與世事,再回頭便慢了。蘇軾說得妙:「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於一粟。」又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人生本如飛鴻踏雪般苦短。任人再雄姿英發,公瑾也好,孟德也好,孔明也好,終將他作三千春江水,化為無有,故人到最後只而在有限的人生中尋得那短暫的心靈閒適,捨脫自我,放下對紅塵萬物的執念,了無牽掛,適為「超脫自我」。

自我有高低之分,以利己與利他作分水嶺,但只有捨脫自我,才可找到真正的自我—與世無關,逍遙自在。放開對名利和家國的執念,方可感悟天地間之大氣之成,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以柳宗元為範,走出西山,對仕途失意釋懷,將自我歸於天地,隨天外雲卷雲舒而去。

作者簡介